父亲从乡下来了。
我便打开电脑,让他和远在酒泉的二爷视频见面。
二爷去年冬天摔了一跤,竟然摔出了一身病,先是骨折,再就是膀胱出血,医生们手术不敢大做,只好采用保守疗法,于是到现在仍然掉着一个尿袋。
二爷的春节是在医院度过的。知道二爷住院,正月初二父亲连夜跑到北道又买了一天的票才搭上去酒泉的火车。后来出院了,病情也只是稳定住了。
大半年过去了,和二爷有过两次视频,二爷又急切地想见到父亲,这种心情在我能感觉到。每次回乡下家中,便告诉父亲二爷的身体状况,这次父亲一到来,我便给酒泉的叔叔打电话,准备午间视频。
在屏幕上,二爷明显苍老了许多,说话时不住的挠头,不住的擦拭眼泪。二爷和父亲的对话是问答方式,先是问我们家的情况,接着是几个姑姑的状况,后来问父亲 今年种几亩地,收成怎么样,够不够吃,反复的问,父亲反复的回答,再后来二爷开始问村子里的人情况,问了许多名字,父亲的回答一概很简洁:死了。偶尔有 “还活着”的回答。我在隔壁听得不断“死了”的回答的时候,也不时插话问父亲,二爷问的这个人是谁,那个人是谁,父亲便说是这个的大,那个的妈,如果我还 不知道,父亲便说是这个的爷那个的婆。
他们爷俩絮絮叨叨了近一个小时,那边的叔叔说该吃午饭了,二爷才缓缓离开电脑。
在我的记忆中,二爷只回来过两次,最早的一次是在1984年曾祖母去世三周年祭祀的时候,还有一次是1990年为小叔上学的事回到家乡。
二爷一直是父亲崇拜的偶像,在我们幼小的记忆中,二爷医术高明,看病几乎不捉脉,(事实上二爷主要学习西(苏)医,很少学中医,中医是讲究望闻问切的,当 然二爷不会去给病人号脉的,这和深得中医之道的三爷成了反差,三爷也经历了参军、自学成为兰州石油学校不开诊所的中医师)。做事迅速从不拖拉。
和二爷有过直接交流的是1997年元月,我大学快毕业了的那个寒假。
给我的最初印象是,二爷仍然保持着军人作风,一个人要伺服病人,还要作饭,还要给求医者看病做手术,似乎没有闲着的工夫,我几乎没有见过一家人摆开阵势围 着桌子吃饭的情形,二爷的午饭一般是从厨房开始,走到客厅就已经吃完。我很诧异他吃得这么快,而他似乎总是在教训小叔:懒。
二爷的书房和药房排在一起,发黄的50年代版本的苏联译本专著码了一个小房间,关于战地手术方面的又占了大半。许多上面还有龙飞凤舞的批画。
关于二爷在部队辞职后落户沙漠边缘,我一直想了解二爷当初的想法,二爷似乎倒没在意,只偶尔问及才说自己获得了几枚解放勋章,当了怎样的军官,迦师地区是怎样经常地震,自己当年的战友现在如何,一切轻描淡写,只有一句口头禅:凭技术吃饭。
二爷的医术确实很高,在自己的诊所经常给人做常规手术,我亲眼看过他给一个人做白内障摘除手术。甚至在正月初一还给人做鼻息肉的手术。而在我的印象中,这在私人诊所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对二爷的所有经历中,做出最大的牺牲的就是二婆,据父亲讲,二婆从天水师范毕业后本来准备教书的,和二爷结婚后去了新疆,1966年落户金塔后,她只在1978年回来过一次,直到2003年去世就再没回到她过去日夜思念的三阳川老家。
而我见到二婆的时候,她由于半身不遂,只能扶墙行走。
一晃又是10年了,二爷一直坚定的说要回来,但他退休的年龄竟一直在增大。这次如果没有摔倒他一定还在上班,尽管已经76岁。 而这这让我想起“落叶归根”的老话。
我想,二爷一定能够回来看看家乡的。
2007-10-20